褚声静静的听着,眉眼触到江雨月的脸庞时,总会不自觉放软神色。
藕荷色衣裙的女娘似是再也忍不住,她不顾一切地穿过雨幕,奔向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的怀抱。
一如当初,她每回伤心,褚声便会轻柔地拉她入怀,取出帕子耐心哄慰。
上回这样,江雨月因为惧怕褚声手上的血色,狠心将他推开,独自跑回家中,哪知竟是最后一面。
她每日坐在窗前,想如果没有推开,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黯然神伤,踪迹全无。
连晚上做梦睡太沉,都会魇住,一会是褚声举刀刺入一人身体,一会是他孤身一人迈入大雾,无论自己怎么喊他,他依然不会回头。
可这次即便见到了,结局注定不会太美好,魂魄没有实体,更别说是即将消散的残魂。
回忆里那抹温热的温度最终只存在于回忆,江雨月扑了个空,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,蓦地回头,眼眸震颤。
褚声垂在身侧的手早在察觉江雨月跑来时,习惯性举起,此刻他动作僵在空中,一动不动。
他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江雨月的表情,不用想都知道是怎样一番境况。
奈何时间不够,褚声深吸一口气忽地转身,心口像是有东西紧紧攥住,一阵抽疼。
“没来也好,故意躲着也罢,我从来没有怪过你。”
“这次,是真的见不到了。”
江雨月再也忍不住喉间的哽咽,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,混杂着雨水,“不要……我不要。”
雨水打湿女娘的青丝,衣衫,紧贴在玲珑的身段,水珠从额头划过眼角,顺着脸庞轮廓从下颔低落。
一时分不清是雨水,还是眼泪。
江雨月只觉脚步如同灌了铅,沉重缓慢,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,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。
她用尽自己的所有的力气走到褚声面前,双手捧住他的脸,明明摸不到,她却依旧执着。
手指描摹过昔日熟悉的五官,穿过褚声的脖颈虚搂住他。
“你送我这么多的礼物,我未回过礼。”
褚声无声叹气,即便知道是徒劳,却还是下意识提起袖摆遮向江雨月头顶:“是我甘愿。”
“那些日子是我摇摆不定,让你一个人面对谣传。”
我只是,害怕你遭世人指点,千夫所指。
想此江雨月越发泣不成声。
竺听澜轻快的语调言犹在耳:“我会把褚声做的事散播全城,你觉得,等着他的结果会是什么呢?”
褚声听了忽而一笑,嘴角苦涩,“你现在这般,我怎么忍心拉你和我一起落在风口浪尖。”
他不厌其烦地一句句回应,想要和江雨月说多一点,再多一点,可惜再多的话语,还是没能说完。
褚声向后退开几步,低首细细看着江雨月的面容,想要将女子的模样牢牢刻在脑海。
“我们,我们还没有成亲。”
“……”
这次,褚声没有立刻做出回答,江雨月默默低首用衣袖擦干眼眶,答案默契地心照不宣。
“确实是桩遗憾事,真想看你穿红衣的样子,一定很好看。”
太阳初升,薄雾弥漫的清晨,因着下过雨的缘故潮湿清冷,云雾缭绕间露出明亮的曙光。
褚声看了眼天际,时间已到,他张了张口,千言万语辗转在嘴边只成了句,“不要哭。”
话音未落,虚无的身影化作零星点点,江雨月慌张地伸出手试图挽留,结局徒劳无功。
洁净的裙摆泥泞不堪,在灵魂消逝的一刹那,眼睛里某种光也跟着熄灭,如一潭死水惊不起波澜。
司徒幕不知何时走到梨锦身侧,低声询问,“现在怎么办?”
梨锦瞥了眼黯然神伤的江雨月,抬头看向天际,“不需要我们做什么,外面有人会接我们出去。”
外面江雨月的闺房,子规忐忑不安地立在梨锦二人身边,眼神紧张,心跳扑通扑通的加快,总觉有事发生。
果不其然,褚声离开的下一秒,子规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,混沌多日的思绪瞬间清明,遮住答案的云雾悄然拨开。
“子规声里雨如烟,就叫子规吧。”
“青鸟寿命短,阿月知晓难过多日了,找个时间将你送出去希望能好点。”
原来她在褚声身边待的最久,是褚声对江雨月的愿念而生。
沾染了褚声气息的信物,自然能毫无阻碍进入残魂寄生的心魔境。
“让她发现你,就真是死局了,阿月需要你拉她醒来,你是钥匙。”
“你的记忆我藏到了我的一魄投入念境,待我消失,记忆自然会回来。”
细末枝梢的细节,江雨月回府遇到竺听澜的遭遇,为什么自己会失忆。
竺听澜以临溪村往事为引,故诱江雨月惊疑,再利用浮生镜将她想要江雨月看到的景象投入镜子。
事实证明这场挑拨离间非常成功,褚声在凉亭等待未果,意外等来了竺听澜,知道后怒气上头,便有了坊间口中的“争执”。
他自知无颜面对江雨月,这几日的回避可看出她的态度,不知是竺听澜从中作梗,令江雨月发烧昏迷,心生执念。
直至离城,中了圈套,从竺听澜口中得知事情原委,才有了现在这一幕。
趴在桌上睡着的方子寻手指微动,屋内白光四散,亮的刺眼。
光亮过后,青色的羽毛似漫天繁花,悬在空中徐徐飘落在江雨月身上,没入她的身体。
江雨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,浮在面孔的病气消散,露出姣好面容。
念境之内,梨锦看到“太阳”快速移到天空正中,打开一道漩涡的口子,眼神一凛。
梨锦拽住江雨月的手臂,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。
好在江雨月并没有反抗的迹象,梨锦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,看向司徒幕。
“出口打开了,执念已解,走!”
话落梨锦素手一挥,平日里佩在腰间的金丝楠木折扇忽然悬空变大。
扇面刚好能够乘坐三人,梨锦瞥了眼远处,念境几近湮灭,她收拢心神,正经起来,捏诀操控折扇朝漩涡的方向飞去。
院落里的景物化为渺小一角,春风拂过满是泪痕的面庞,江雨月没忍住回头看去,目光不知在找寻什么。
哭了太久太久,红肿酸痛的眼眸干涩,落下最后一滴清泪,心底只余复杂的情绪。
眼泪混入雨水嘀嗒一声,没入土壤,某一瞬,有什么东西随着雨水落地熄灭,剩下的,只有灰烬荒芜。